情到深处,红笺岂能无字 古往今来,历代的文人墨客,围绕一个情字,费尽周章,写干笔墨,说不尽也道不清其中缠绵眷顾。得意者赏心悦目自醉其中;失落者行将末日消沉其中;别离者望穿秋水盼团圆;而痛失心上人者肝肠寸断不欲再生。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最终,只能无奈喟然长叹:试问天下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情竟是如此诱惑人折磨人捉弄人之物,即使是帝王将相、楚楚君子,甚或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概莫能跌出情感之外。诗词以咏情志。文人墨客胸中若有激情、柔情或怨气,自然会以诗词曲赋的形式加以描摹抒发,山野樵夫甚至以口头歌唱的办法来发泄。情,真是千古永恒的咏颂题材! 看那村野百姓之恋,情感的表露常常直白到令人震撼。有一首唐以前的人写的《菩萨蛮》是这样咏说的:“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请听听,夜深人静,两个缠绵相恋人,一番恩爱,枕边耳语发毒誓,今生今世永不离,除非半夜三更出太阳!此情之真之猛,有如单刀直入胸膛,一针见血,直捣心窝,无半点矫揉造作。这表白大胆、直率,这情怀热情、奔放,虽说文字粗浅,却语直白而情浓烈,感人肺腑至深。 坊间文人笔下的痴缠爱恋,并不见得感天动地,而细腻处却情丝撩人,羡杀旁人。吴文英,是少有的名达于后世的布衣词人。其词境界端雅秀丽,又往往能于无声处见伤心人。他写过一首《浣溪莎》:“门隔花深梦旧游,夕阳无语燕归愁,玉纤香动小帘钩。 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东风临夜冷于秋。”你看那哥妹俩当初最后一次香闺幽会,本有千言万语相诉说,无奈妹妹挑起门帘执意要走,此会竟成诀别,连晚归的燕子都被这对小情人依依惜别的情怀所感染。此后逢春泪坠多如飞絮,行云有影人无影,触目所见皆冰凉之物。情伤所至,心伤至极。 又有一种生性风流放荡之人,如柳永,虽亦为官,却常常混迹青楼,沉醉声色歌乐。由于日夕情迷,使人变得消极颓废。他曾在《鱼霖铃》的词中悲情感叹,“多情自古伤别离”,一旦没有了情人,即使是夏日鸣蝉,也仍然觉得是“寒蝉凄切”,纵有喝有玩,也不过是“良辰好境虚设”。他对情人日思夜想的结果,正是他那首《蝶恋花》词中的千古名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人对情之倚重,可见一斑。据说,柳永凭籍娴熟填词言爱之能事,倾倒西湖无数衩群歌女。他曾迷恋过一位青楼女子,后因郁郁不得所爱,沉江自作了断,亦可见柳公子用情之深,为情所困之深。 美眉怀春或感伤别离之情,在笔下往往表露得愁肠百结,有诉不尽的幽幽怨怨爱恨情愁。纵使红笺字少,但深情力透纸背,让人读后倍觉怜香惜玉,顿生爱意。名重于后世的女词人以李清照和朱淑真为突出。巧的是,二人同是出身仕宦之家,年少始有才情,中道家变,晚境抑郁凄凉。李清照最能描摹变化细微的内心情怀。“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点绛唇》)是初开之情窦,寥寥数字,写尽一见倾心、含羞答答的情怀。“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是睹物思人暗伤别离之情,如飞蛾撞上蛛丝,软软黏黏,欲挣难脱,欲罢不能。“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点绛唇》)是寂寞闺怨之情,日复一日,秋水望穿,不见离人归。“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醉花阴》)是愁思百结想念夫君之情。朱淑真刻画坠入情网的少女之情同样出色。她在《清平乐》词中写道:“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一个践约归来、满心欢喜、情犹未尽的怀春少女形象,活生生的展现人前。 古来官场失意者,由于都是文人,他们往往借一情字,对酒当歌,填词续句,以此排解心中愤闷,抒发爱恨交加的复杂情怀。在这些人当中,宴几道算是一道凄清绮丽的风光。他出身显宦之家,其父即为名重北宋词坛的宴殊。小宴一生多愁善感,仕途坎坷而不得志,唯有以情为寄。他写过两首《临江仙》,一是“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另一首是“梦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前后两首词,词风相近,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是款款怀人之作,同在春雨季节花开花落之时,同写以酒消愁醒后空生胀恨之思,同样描摹了初遇初识的清纯而美好感受,同样抒发出倾慕、关爱、依恋等等的复杂情绪,真是言已尽而意未尽,意已尽而情不尽,读后让人置身其中,真真切切的见到词中美人。小宴不愧为写情圣手,难怪有人大赞其所填之词“既闲婉,又沉着,当时更无敌手。” 而贵为帝王者,一旦山河破碎,归为臣虏,其词中之情亦悲凉难禁。后主李煜就大叹“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回首帝皇生活的前尘往事,想想当年“春殿嫔娥鱼贯列”、“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景象,如今身非自由之身,饮食言行受制于人,自己又无卧薪尝胆的能耐,徒有一腔愤恨悲伤、颓废伤春的情怀而已。 唉,一个情字,折杀古今多少人。只能也来一声叹息:情到深处,红笺岂能无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