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棋局

棋　局

　　晨练的地点就在不远的狐尾山顶。雨过的早晨空气格外新鲜，带着儿子步行去晨练。
　　穿过马路有一站台，虽是星期天，候车的人还是很多，牵着儿子的手挤到站台的背面正要离开。
　　“你落士，我进卒，就将死了，明摆着就你输，还说不一定？”一阵情急的争论声吸引住了我的脚步。原来是一古老的营生手段—－－古谱残局。
　　“那可不一定，你怎么就知道我会落士呢？我要不落呢？嗯嗯！”摆局的是一约莫五十上下的老者，一身陈旧的深蓝色打扮，一双白底布鞋，不知道是刚下过雨的早晨有点凉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江湖习惯，双手抱膝蜷蹲在站台的后面，随着“嗯嗯”的语音一落，顺势向后抱胸靠在了站台的广告墙上，一副再不理人的样子宁旁边三四个站着的人也蹲下来仔细研究着棋局。
　　“那你说你下哪一步？上马？我车吃掉，你更惨！你说！”问话的是一粗壮有力大概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一件褪了色的带有花斑的棕红色上衣配着一条陈旧了的黑色裤子，古铜色的国字脸上一副急切好斗不冷静的表情，忽而站着忽而蹲下全然不顾那老者和在场所有人的态度，一味地顶尖抬杠，引来观着的义愤。
　　说话间，那中年男子象是被那老者的不理激怒了，嗤鼻地站了起来，象是要离开似的向站前移去。
　　“这一局他肯定输了！就这水平还摆棋？他肯定输了！”那中年男子边走边向旁边一弓腰观棋的青衣男子说道：“你信不信，不信你看看哪棋。”说着就眼望着来往的车辆走到了站台的前面去了。
　　这时，那老者似有点激动地起身环顾四周。“嗯嗯！什么人啊！没点谱还能在这摆啊！”于是蹲下，手拈起棋子，将那中年男子的问话一一用精妙的棋法给予破解，看得在场的人赞声不绝。“你看，照这样下，他不输死才怪！还嘴硬，都懒得理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象是说到了激动处，后面的那句话提高了声音。
　　猛然间，刚才那中年男子又从站台前穿到老者面前，古铜色的脸上看不出怒气，却能从他穿过带来的阵风感到事态的严重。
　　“来来，我们下下，看谁输谁赢！”
　　“白下啊，那我吃什么？”
　　“一局多少？”
　　“二十！”
　　“这么多？”
　　“五块行不行？”
　　“你走吧！”老者斩钉截铁地说完就又回到了起先抱胸不理人的那一幕。
　　那中年男子似有不甘又似很失面子地撑了起来。“五块钱，就看个输赢，还不伤和气，怎么样，要行就下？”
　　见老者没有应答，转即朝向刚才那弓腰观棋的青衣男子。“他肯定输，你看这棋不是明摆着嘛！”
　　青衣男子这时已忍不住了，面带不屑和想让他好看的样子说：“有本事你下，你不是赢吗？赢就下，啰嗦什么啊！都好半天了！”
　　“不是，你看这棋，这卒一吃掉士，车一上将不就完了，还有什么好下的，你不和他试试？你一定赢！”
　　“我犯得着嘛我，真是的！”青衣男子这时已面带怒气。“你赶紧走吧！下不过他的，没点谱还敢摆啊？去！”一阵“去”声在青衣男子之后随之而起，旁观的三四个人也都看不下去了。
　　“什么？我下不过他！好！你知道那我们来，就这一局，怎么样！”说话间气急败坏地从怀里掏出钱夹，飞出一张一百的钱来，拍在老者的手上。“怎么样！敢不敢！让他做个证明！”说话间又抖出两张一百的钱来，放在了老者的手上。
　　这时，旁观的三四个人一齐和声：“跟他赌！”“跟他下！”“教训他一下！”“刚才你不也看清步数了吗？不会输的，跟他下！教训他一下！”
　　青衣男子这时已自持不住了，热血沸腾，一种打抱不平，要替老者和众人出口气的心情已急聚膨胀为英雄凯旋的万丈豪气，因为他刚才已看尽了那老者破敌的精妙招术，成竹在胸还有什么好怕的。何况众人的呼声，已然说明了他必能力挫这头不知轻重的蠢驴，叫那不可一势蠢驴再也踢不出那拙劣的一脚。
　　“来就来！”说着就换到了那老者的位置蹲了下来。
　　古谱残局的激烈撕杀开始了。
　　“不要紧张，你会赢的，要看清楚，下赢了可要给我好处费。”老者这时关切地鼓励着那位英雄的同时不失时机地惦记着自己的生计。
　　“诶？不对，我拿了三百块，你什么也没有，怎么下？”那中年男子似如梦初醒似的看着那青衣男子。
　　“就这一百了，今出门没多带钱，可以吗？”青衣男子翻开了口袋，底气已略显不足。
　　“手机，手机压上！”旁观的众人怂恿着。“怕什么！你会输吗？”
　　青衣男子缩回去的手终于又伸了出来，将手机放在了老者的手中。
　　惨烈的搏杀继续进行，只是这场搏杀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地成了青衣男子与那头不知轻重的蠢驴的搏杀，摆棋者却成了裁判，成了一位可以从中拿回扣的双赢裁判。
　　搏杀继续进行着。
　　只是让那青衣男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头蠢驴怎么就不象是一头驴，而是越来越象是一只身经百战穷凶极恶一扑即可至驴于死地的花斑虎。几次的扑腾，只是为了这致死的一扑做准备。驴，这时倒好象是那位青衣男子了。两分钟以后，他无奈地看着这被撕咬得支离破碎的棋局，想着这名中年男子为什么就没有按照自己说的那样出招，而那老者为什么就没有演示这一破敌之法。他输了，输得很惨，惨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怜。因为他醒了，他悟了。他醒到这不是一个棋局，而是一场骗局，可他还能找谁呢？愿赌服输。他悟了，他悟到这个世界上英雄很多，但绝不是自己。他是乎还想说点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因为那中年男子在赢棋之后趁他还没惊醒就已无影无踪。

望着渐行渐远的青衣男子，不禁为他可惜。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还有什么能比人心还要险恶呢？但愿他能真正地从棋局中悟到点什么，从而把失落和怨恨化做生命中警惕的一抹记忆。
　　我带着儿子继续去我们的晨练，然而，雨过的早晨清新的空气已然被来来往往的车辆冲击得无影无踪。当我们到达晨练的地点，狐尾山顶的时候，站在至高点俯视着这座美丽的城市，熙和的阳光照样在雨后的清早沐浴着这座城市，但远离喧嚣的我此时已难平静，看着快乐中的儿子，不禁平添了几分牵挂。

　　下了山再经过驻足而观的站台，人比刚才更多了，只是没了那一老者和棋局。

二○○六年六月一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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