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是第二日下午接到留宁侯府的请柬的,书生也曾路过这传闻中白玉为堂金做马的侯爵贵地,也曾想到这府邸的威严与华贵,却是万万不曾料到堂堂镇北留宁侯府居然只是很开阔而已,没有华丽的大厅和回廊,也没有假山水榭亭池玉树,有的只是开阔的视野和数不尽将放未放,欲落还休的梅花。梅花丛里的男子,纵然白衣上隐隐绣了麒麟,却还是温和而沉默的样子,书生躬身为礼,侯爷伸手虚扶,微微沉吟,侯爷一笑:“先生莫怪,本侯口拙舌笨,不是会说客套话的。”书生心理暗暗吃惊,所谓百闻不如眼见,若非亲眼看见书生也不肯相信风闻天下的留宁侯居然是位口舌不利的人,书生陪留宁侯徜徉在梅花丛中,看满目清色,扶醉残红,虽然没有闲人居梅花开得野性自然却也是红袖盈盈,暗香浮动,几疑是瑶池仙品,留宁侯话虽不多,书生却也不觉生涩突然想起梅娘说过倾盖如故,自己也觉得造化匪浅。留宁侯青笛在手,清音随即笼起一天冷雾,此刻淡月黄昏,恰有风吹未化细雪飘舞,书生听笛音恰是当日在闲人居外所闻之凄婉声韵,正待相寻,却听笛音一变,漫天花雨涌起,,再没有先前冷月寒鸦,枯藤老树的哀愁,只有清越高昂,声遏四野的豁达,书生精通音律,当然知道这与那日在闲人居外后听到的欢快笛声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前者生机盎然,后者苍凉广阔,书生未及相问,已陷入留宁侯营造出的气氛之中,只见眼前荒原寂寂,冷月独归,清梅一株,遗世独立,茫茫大化,浮生如梦,书生心悸神驰,止不住慷慨悲壮从胸中涌来,一瞬间热泪盈眶。
留宁侯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之中,忽然看见书生神色古怪,微微一叹,住了笛声,书生一恍神,蓦然清醒,见留宁侯嘴角微噙笑意,自己也颇觉尴尬,哈哈一笑,举步向前,却意外地看见梅花阵里拔起的小阁,清秀古雅,垂幔飘飘,书生不知是进了月宫到了广寒还是脱了凡躯闯了仙苑,书生恍然就想起梅娘的闲人居来,这应该是仙人居才对吧,只是这阁里是否有白衣长发的女子正浅笑盈盈?
书生心念微转,口中情不自禁已吟出:“始信孤山林翁,梅妻鹤子,逍遥散发,独爱疏影横斜,唯喜暗香浮动•月明林下,冰肌玉骨,寒依美人,风情占尽……留宁侯垂首似 观月下花影,,顺口接道:“更何必仙班身列, ,独有茫茫香雪,东风愁绝……浮生如梦,阁前冷月,花底残红,飘谢东风……”书生惊叹于留宁侯低沉的声音竟然如此悦耳,同样的句子给他读来,竟别具惆怅,更是一番风味,词里的情,句里的意,伴随漫天花雨,冷月凄迷,散佚于人世,似真似幻,恍若一梦。
书生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客舍,书生不知道此番了北国之行是善缘还是和孽缘,只知道天意冥冥不可违背,书生再没有机会与留宁候大醉一场,朝廷局势突然迷离变幻,风起云涌之后原来的宰相内阁统统倒台,留宁候受了新封,突然成了国之倚重这样那样的传言都表示昔年这位不爱江山爱美人,不喜功名喜酒樽的小候爷因为不结党不营私而再次成为天之骄宠,圣眷正隆的结果是小候爷凭借他捏云拿雾的政治手段让皇家的江山固若金汤,书生对种种传言都不意外,真正让他紧张了一下的是老父亲的告老还乡和梅大学士的血谏。人人都知道梅大学士梅善水曾是帝师,今番主战立斗主和派不惜朝堂撞柱血谏天子也并没有赢得最后的胜利,却不料塞北赶来的留宁候扶起老人轻道了一声:”先生请起。”书生的父亲做京官已经有些年头了,早就练就了八风吹不动的京官本质,这一次却也着实大吃了一惊,多年来声名狼藉的小候爷一语定乾坤,不一日圣天子御驾亲征,于是仿佛抽了竹枝的篾子,原来以宰相为首的主和派哗啦啦跌的人仰马翻,书生的父亲终于明白其实后浪怎么着也是比前浪强的,于是告老还乡,和梅大学士一起还归洛阳城,想起三十年前,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争求洛阳城头顾家女的往事,忽然觉得世事如烟,于是定下儿女亲家,这浮生一梦啊。 |